在康平县文学讲座现场,柳建伟为“卧龙湖作家群”的文学爱好者细致解析小说创作与影视改编的深度关联。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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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雨后的沈阳市康平县,著名作家柳建伟的一场文学讲座吸引了300余名听众,其中不乏农民身份的文学爱好者,他们不少人来自“卧龙湖作家群”。
柳建伟曾以《英雄时代》摘得茅盾文学奖,又以《惊涛骇浪》《突出重围》等作品多次获得金鸡奖最佳编剧提名。他以自身横跨文学与影视的丰富经验,为沈阳康平的文学爱好者带来了一场关于长篇小说创作与影视改编的深度分享。讲座结束后,他接受本报记者专访,畅谈了读书之道。
长篇小说更有可能呈现时代的完整骨骼
“中国正经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化进程。”柳建伟开宗明义,点出长篇小说的核心价值——当城市化率尚在60%左右波动,人口如潮汐般流动之际,中短篇小说的体量难以承载这种史诗级的变迁。他形象地比喻:中短篇小说如同生活的碎片,而长篇小说则是“时代的完整骨骼”,其厚重的体量足以描绘宏大的社会图景和深刻的人生变迁。
他以东北影视文学为例证:“《漫长的季节》为何能脱颖而出?它扎根于上世纪90年代末国企转型的阵痛中,将普通工人的命运与东北重工业基地的沉浮紧密相连。这种广阔的社会图景和复杂的人性展现,非得几十万字的长篇不能驾驭。”在柳建伟看来,长篇小说不仅是艺术表达,更是为剧烈变动的时代留存一份厚重的精神档案。
除了艺术价值,柳建伟也坦率指出长篇小说的现实意义——它是作家安身立命的重要途径。“写一部扎实的长篇,足以让作家获得体面的生活。”这种直白的生存智慧,源于他工科出身的务实与军旅生涯的坦率。他鼓励有志于文学创作的人,若想以此谋生,“必须学会写长篇,学会写影视剧。”
柳建伟认为短篇小说创作难度极高。若以百分制衡量,想创作出75分以上的短篇小说,需耗费一个月时间打磨。而要创作出90分以上的短篇小说,更是难上加难,许多作家穷其一生也难以写出几篇。他以法国短篇小说之王莫泊桑为例,其一生创作300多篇短篇小说,但能达到90分以上的,如《项链》《羊脂球》《我的叔叔于勒》仅三四篇。美国的欧·亨利、俄罗斯的契诃夫等,其经典短篇小说数量也屈指可数。短篇小说创作不仅考验作者的文字功底,更考验其对故事的精准把握和深刻洞见。
作家要学习《红楼梦》的“杂学”精神
面对满场怀揣文学梦的听众,柳建伟毫无保留地拆解长篇创作的核心要素。
结构是骨架,不可失衡。柳建伟总结,世界长篇小说有两种经典结构:线性“道路式”与网状“广场式”。前者如《堂·吉诃德》,人物在旅程中徐徐展开时代画卷;后者如《红楼梦》,以贾府为核心编织错综复杂的社会网络。他以《白鹿原》为例警示结构失衡的陷阱:“小说后半部为何显得乏力?核心人物田小娥中途死亡斩断重要线索,另一位关键人物白灵出场太晚难以支撑大局。”柳建伟强调。
人物是血肉,贵在典型。柳建伟以鲁迅笔下的阿Q为例,分析“这个被‘精神胜利法’腌透的形象,其广泛性和独特性已刻进民族基因里,他临刑前还在纠结画圈是否圆,这种描绘的心灵深度令人震撼”。
柳建伟强调,作家需有明确立场,传递正向力量。像辽宁作家老藤的《战国红》《刀兵过》《草木志》等扎根现实、反映时代主旋律的作品就是范例。
故事是经脉,细节要丰盈。柳建伟反对轻视情节的倾向:“再深邃的思想也需精彩的故事承载。《雷雨》十几万字的剧本,正是靠周朴园家庭中激烈的伦理冲突和人物命运漩涡,撑起了厚重的时代隐喻。”他提醒辽宁作家善用本土资源:“漫长的冬季、火热的工厂记忆、豪爽的方言俚语,都是独一无二的叙事富矿。”他同时指出语言是“皮毛”,不必过分雕琢辞藻。
作家要有《红楼梦》的“杂学”精神。“从药膳食谱到市井粗话,真实的细节感和生活气息就在这些‘杂质’里。这种知识密度是一位长篇小说家必备的素质。”柳建伟说。
阅读应与人生不同阶段同频共振
作为成功跨越文学与影视的创作者,柳建伟对改编之道见解独到。“长篇小说是原木,影视剧则是家具。”他借用莫言的比喻指出创作逻辑不可颠倒,莫言先写电视剧本《红树林》再改写成小说未能成功,正是因为违背了从“原木”到“家具”的规律。影视剧本(影视文学)是文学与戏剧的结合,已形成独立审美体系,要求冲突更集中、节奏更明快。
谈及当下影视行业现状,柳建伟的分析融合了经济学视角:“80%的电影观众是30岁以下经济尚未完全独立的群体,主要是高年级中学生和大学生。当家庭经济压力增大,娱乐消费首当其冲被削减。”但他认为低谷孕育机遇,流媒体点播等新模式倒逼内容升级,《潜伏》(30集)这类情节紧凑、悬念迭起的剧作模式会更受青睐。他建议学习影视创作,要像解剖麻雀般精研经典,如《罗马假日》《肖申克的救赎》《卡萨布兰卡》(《北非谍影》)《拯救大兵瑞恩》等,反复拆解其场景、情节段落、节奏和台词。
柳建伟向读者分享了滋养创作的阅读之道,强调阅读应与人生阶段同频共振。“青春热血时的16岁至25岁,我刚上大学,因为喜欢音乐,我系统阅读的第一套书就是《约翰·克利斯朵夫》,这类充满抗争精神的作品能够提供精神能量,点燃理想之火。”
待到25岁至35岁而立之年时,柳建伟认为需读《红楼梦》《静静的顿河》等巨著,认识生活的复杂真相,理解理想与现实的距离;等到不惑沉淀时,就应该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等深刻剖析人性与信仰的作品。
“等我们需要建立更为宏大的历史观,我觉得钱穆的《国史大纲》《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能帮助人在中年时期保持清醒,避免迷失。”柳建伟说。
柳建伟特别寄语辽宁的创作者:“这片土地文脉深厚,康平有活跃的‘卧龙湖作家群’,沈阳拥有独特的工业叙事传统——《漫长的季节》的成功已证明辽宁故事的能量。大家的笔,更应深深扎进脚下这片黑土地。希望辽宁、康平走出具有时代影响力的大作家。”
人物简介
柳建伟,1963年生,河南南阳人,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八一电影制片厂原厂长。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英雄时代》《突出重围》《北方城郭》;电影剧作《惊涛骇浪》《飞天》《血战湘江》;电视剧剧作《突出重围》《石破天惊》《爱在战火纷飞时》《桐柏英雄》等。曾获茅盾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夏衍电影文学奖、全国优秀电视剧编剧奖、电影华表奖、金鸡奖、百花奖、电视剧飞天奖、金鹰奖等。
(辽宁日报记者 刘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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